內在家庭系統(IFS)案例

馬傑偉 七情上面:當年阿四同阿偉 搞咗個香港研討會……

這案例來自內在家庭系統(IFS)課程學員馬傑偉教授,早前他在明報專欄「七情上面」上介紹IFS,並分享自己的親身體驗。以下內容轉載自《明報》星期日生活,感謝明報及作者同意轉載。

本欄不時談釋夢、生命自覺、Internal Family Systems(IFS),都是了解自己的方法。容格稱之為Individuation,「意識我」一步一步進入未知之境,認知模糊的自我。過去的經歷,無論是挫敗或成功,會放大或壓抑內在的感受。知識分子尤甚,有名你叫,有知識,有使命;但書包太多,也造成心性的障礙。這幾年,放鬆了岸然的道貌,生活輕省了不少。幾天前做了個夢,夢見自己參與一個研討會,醒來用IFS的方法,發現多年來掩藏了而又未被處理的感受。

讓我先簡單解釋一下IFS 是什麼。創始人Richard Schwartz ,他的博士研究是婚姻與家庭治療。執業早期集中處理飲食失調,發現病者內心有不同聲音互相辯駁,圍繞進食問題,經常有強烈的掙扎。他把這些聲音/部分,視為 subpersonalities ,並在1980 年代發展出一套IFS方法。他指出,我們內心都有很多部分,有時為了自我防衛,或忘記傷痛,或簡單為了自我感覺良好,會掩蓋自己不想接受的性格特徵,甚至造成壓抑與鬱結。而IFS係要畀個名呢啲朋友仔,搵佢哋出嚟傾吓偈,做個朋友,疏導一下。比如Schwartz的飲食失調病人,內心都有極端的「腦朋友」,死牛一邊頸,不受控制。若讓他們「現身」說感受,會有療效。

內心有班老朋友 , IFS 稱之為 parts , 常見的有protectors 及exiles兩類。Exiles 是受傷受挫的部分,被羞辱、被拒絕, 情緒受衝擊, 太 overwhelming , 為了生活下去,protectors 往往在這些處境出現,把 exiles保護/掩蓋,防止傷害再次發生。下文以具體的經歷,解釋protectors 及 exiles如何影響我們的心思與感受。

1991年底,我在港大參加一個「香港文化與社會」研討會,用廣東話進行,聽到陸鴻基誦讀論文,以一條橋樑比喻香港本土歷史。我聽得投入,萌生研究香港文化的念頭。1995 年博士畢業回中大教書,對那個研討會念念不忘,於是找吳俊雄及呂大樂,把研討會延續下去。

我入行比較遲,視他倆為前輩。想法是,研討會用廣東話進行,論文議題切合本土社會脈搏。每兩年辦一次,就這樣辦了6 年,高峰期有300 多人參加。六年過後,由張少強接力,再搞了8年。今年由鄧鍵一等年輕學者承傳。研討會辦到今天,算是歷史悠久了,串連了三代學者。我參與的頭3屆,是我從事教研工作最享受的會議之一,雖然對事業晉升沒有什麼幫助,但參與者都很單純,學術勞動適切社會,凝聚關注,激發研究創意,那不就是我投身教研的初衷嗎!

現實中的成功感 在夢中發現對於這個大project ,我是十分肯定的,但奇怪的是,一直以來,我執頭執尾,並沒有什麼個人的成功感。幾日前我做了夢,有一群陌生人圍着我,要我把多年來「香港文化與社會」的論文目錄找回來參考。夢中的我努力翻箱倒籠,並有一種醒時所未有的滿足感。當年吳兄呂兄都很熱心,這個計劃也許只是他們事業的side dish,但夢中最熱心最上心的是我。

我用IFS 的方法,去理解這個令我感到意外的夢:為什麼現實中沒有成功感?反而在夢中覺有功勞?多年來,內心有個protector,一直在保護我,不容許我沾沾自喜。就把這個朋友稱為「阿四」吧。平日我們受影響而不自覺,倘若把他們找出來,給他們一個恰當的名字,就較能掌握,並明白多一點他們的作用。

呢個「阿四」,喜歡執頭執尾,死做爛做,唔會認叻,有乜成就,馬上撥埋一邊,千祈唔好囂,安心做underdog就最安全,唔會失手,唔會瀨嘢,而且樂得一個沒有架子的好形象。那天醒來,我就回想,讓這個「阿四」由模糊變得清楚,看見多年前那個研討會,我是主人家、搞手,在場搬枱搬櫈,做一個研究助理的角色,做得十分稱心愉快。

2003 年那次,全場爆滿,討論氣氛熱烈,「阿四」心裏「暗爽」,但馬上唔畀自己開心,功勞不是我的,我的責任係執好呢壇嘢。研討期間,我阿四咁樣,冇時停,沒有坐下來做好思考討論的學者本分。

自眨其實是自保,不存希望就不會失望。而這不是孤立事件,我咁多年都不懂得take pride ,有強大的動力去拚命工作,沒有停下來欣賞自己的成果。過去5年其實已經改變很大,不再對自己過分苛刻,但原來還有一些頑固的「遺珠」沒有處理。

Protector 背後,往往有個被保護的 exile。因受傷而分離的部分,不好找。上文「阿四」保護的那個部分,我有個模糊的印象,就叫他「阿偉」吧。有個名,有個形象,比較容易揣摩。我對他的記憶十分有限,隱約知道是在20 歲左右考進中大,兩年後中途輟學,美其名是追求信仰,實質上是任性衝動。離開中大一年後又後悔了,重新投考中大,本以為repeat兩年,year 1再讀過,我冇所謂。以我的成績,一定可以在跌倒的地方,重新再站起來。面試在中大本部潤昌堂,8個老師對我一個,本來好哋哋,最後一個鄧姓博士把我罵了一頓:中大不是你可以自出自入的!本來信心滿滿,一盆冷水照頭淋,心知無望,全身冰冷,走投無路,唔知點同父母交代。

在及後幾年,記憶都是模糊的。「阿四」正在那個時候出現,陪伴我度過最艱難的幾年——努力做打雜,不要妄想什麼成就,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,努力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,是可以生存下去的。按照IFS 的說法,「阿四」放逐了「阿偉」,主導了行事為人的方式。

舊地重遊 放下阿四的蠻勁

交稿前的一天,我做了個ritual ,就是回到潤昌堂,把40 年前的「苦路」再走一次。起初感覺不大,而潤昌堂大門緊閉。我在百萬大道,回想當年中大有種浪漫的理想主義,很多純情學生希望為社會的進步而努力……到下班時分,見有清潔工人步出潤昌堂,便馬上走進去,從課室大門的小窗,窺探裏面空蕩蕩的空間,當年的情景就很快浮現出來,甚至記起那個下午白茫茫的陽光,以及室內膠地板的氣味。

記憶仍是破碎的,我由潤昌堂漫步走向烽火台,記起那幾年顛沛的生活。本來一直都充滿自信的少年,在屋邨中學拿到全級最好的成績入中大,卻在year2退學,自己倒米,搞到一鑊泡,抬不起頭。「阿四」把碎片執拾得貼貼妥妥,用一種蠻勁生活下去。

IFS的做法,是邀請protector對照今昔,明白事過境遷,讓被放逐了的部分,回到自我的大家庭(Schwartz把每個人內心的不同部分比作一個大家庭中的一員)。黃昏時分,天色漸暗,我坐在圖書館旁的石階,整個人都放鬆了。

為那個有理想的少年「正名」

本以為這個回憶及放下的過程已告一段落,想不到晚飯之後,與女兒在城門河邊散步,分享黃昏所得。我說,對於中大40年前那個「很有理想的少年人」來說,研討會真的很有意義,但放逐多年,收收埋埋,錯過了會議的精彩盛况,如今「阿四」功成身退,不再掩藏「阿偉」,讓他可以重新感受那個研討會的意義, 20 歲當年的初衷,不是已經超額完成了嗎!

當我說「很有理想的少年人」幾個字,稱呼對了,說到心坎裏,身體有確實的回應,呼吸困難,一陣深刻的感動,比起在潤昌堂時還要實在。對,多年瑟縮在「阿四」身後的少年,有血有肉的重現,傷口癒合,夢中出現的研討會,正是得意之作。被屏蔽的滿足感,如今充分感受得到。被放逐的,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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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傑偉

中大教授,專硏香港身分認同。二〇一六年退休,轉而關注young old、情緒健康、集體創傷。修心修身,靜觀自覺,重新認識自己,在香港的苦難時代,重建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身分認同。

轉載自《明報》星期日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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