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，當我聽見孩子們激動的叫聲時， 他們正在歸家：「A-ya⋯⋯A-ya⋯⋯」

 

「怎麼了？怎麼了？」我邊問邊衝到家門。

 

開門時，我看見米高，我的兒子，站在梯間上，雙手捧着一隻小羊。

 

「這是什麼？！」我驚呼道。

 

「這是隻小羊。」他話中帶有憂傷。「牠昨天出生的，可牠媽媽不讓牠靠近。牠好虛弱。牠可能會死掉。」

 

米高和小羊進到屋裏，身後跟着他的哥哥丹丹，還有他的朋友迪安。

 

在我有機會說話以前，他們已經把牠放在他們的蜘蛛俠被子上，並蓋上了一張舊毛毯。

 

這隻小羊情況看來不太好。牠無法四肢站立，眼神也散渙。

 

「我們帶過牠看麗貝卡了。」薩沙，我的丈夫，進到了門裏。「她說這種事不時會發生。我們找到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，牠不太可能活下來，因為牠需要牠媽媽的奶才能增強免疫。我們可以試着從瓶子裏給牠一些牛奶。」

 

他還補充說：「我要馬上離開了。你可以處理嗎？」

 

對於我那（未經訓練）的雙耳，聽起來我像沒有任何選擇⋯⋯但這是另一個課題了。當我和四個孩子們，還有垂死的小羊待着，我意會到我有多麼地渴望牠能存活下來。我的心，為那剛進入我生命的脆弱生物，溢滿了慈悲心。我意識到我願意做任何事去挽救牠的生命，而如此渴望着的不只有我。

 

40歲的我、8歲的米高、6歲的迪安、5歲的丹丹和3歲的小達納都有著同樣的反應。對於這隻無助和脆弱的小羊，有著無條件的愛和關懷。

 

用丹丹的話：「Aya，我沒有辦法不去想小羊，我不知道為什麼。」

 

「丹丹，我明白。」我說：「因為我也有和你同樣的感受。我也不停想到牠。我相信在面對脆弱的生命時感到慈悲，是人性的一部分。生而為人，我們都在乎。我們就是這樣。」

 

米高似乎指定了自己是「負責人」，然後他開始給牠餵奶。可小羊太虛弱了，甚至無法吮吸。

 

「牠會活下來的，對吧 Aya?」他哀求。「牠一定要活下來！」他絕望地瞧向我，希望我能給他保證。

 

「我們只要餵牠、愛牠，牠就會活下來」他繼續說，彷彿這事情可以討價還價。

 

「我和達納都已經跟牠說我們愛牠了。我還給花兒許了願了。」

 

「我不知道，米高」我回應道。「有時候這樣的事情會發生。有時候新生的生命無法活下來⋯⋯」我語氣變得遲疑，為自己艱難講出來的話感到為難。

 

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：我感到非常無助和懼怕，並試着從這可預測的傷痛中「拯救」米高和我自己。我希望能够避免去目睹，我親愛的兒子要在死亡面前感到無能為力而心碎。

 

我看到我想要保護我們的心意，促使我嘗試和他說「現實就是這樣。嬰兒有時候會死去」，以避免他全然感受到這一切。

 

結果我就傳遞了他不應感到懼怕或無助的意思，因為那是軟弱的行為，所以他應該用理智保護自己。有一部份的我想要他能迴避他的感受，這樣他就不必心碎了。

 

可我馬上意識到這樣做的代價！從他的人性中、脆弱中抽離—-閉上心屝，那生命之源，就只為了保護他免受傷痛嗎？

 

不。

 

我不想保護他免於心碎。我希望他以及這事情中所有的人，可以在所有情況下與自己的心同在，並全然打開自己感受當下任何的經驗，以經驗從中得來的生命力、力量和賦權。否則，人又能怎樣真實地活出自己的生命呢？

 

當我很快意識到這些後果時，我知道我想要改變主意。我想到米高所處的地方去迎接他，理解並接納他每個當下的感受和需要，我想讓他有如此的經驗。

 

我多麼渴望可以時常送這份禮物給我的孩子！

因此，我對他說：

 

「米高，你對小羊的關愛深深感動了我。我看到你多麼想要保護牠的生命。你願意做任何事情來拯救牠。我可以想像到，當你既不肯定，也無從決定你的努力會有什麼結果時，你會感到多麼的無力和痛苦。」

 

米高的眼淚肯定了我的理解。他抱着我靜靜地哭泣。我感到安心和感恩，因為我及時改變了主意，支持他連結自己的感受，同理他的經驗，而不是讓他和自己的無助和恐懼感分散注意，使他要為心增添一層保護。 我記得馬歇爾．盧森堡關於「學習享受他人傷痛」的話。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。那是和真實、現狀相處的甜密的痛苦。這是第一次，我享受着兒子的眼淚。

 

我感受到米高已充份感到被聆聽和理解，我決定教他一件事情。

 

「你知道嗎？米高，當我為自己重視的事情盡了自己所有的努力時，例如這次我盡我所能地關懷和保護生命，我內心是平安坦然的。

 

在我看來，你也盡了自己全部的努力。我們將小羊帶到我們家，給牠提供食物和庇護，愛和關懷。我想這已是我們可以做到的一切。牠能否活下去，不由我們來決定。因此，我放下「嘗試掌控」這個結果。

 

當我能够放下擔憂時，我可以更聚精會地回應當下處境。放下對預期結果的執著，讓我的心可以更自由地回應處境，因此日後回望我亦可無悔。

 

這樣你能明白嗎？

 

「是的，Aya，我盡了我所有的努力。真的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了。如果牠死了，我會親手埋葬牠，我還要找一塊最漂亮的石頭放在牠的墓上，讓我記得牠的位置。Aya，看看牠，牠是不是好漂亮？」

 

我點着頭，大家就繼續給小羊餵食和撫摸。

 

牠撐過了夜晚，但在隔日死了。

 

米高和丹丹把牠埋葬在後園，丹丹在墓上放了他在幼兒園課上做的木劍，看上去是一個完美的十字架。

 

在木劍之上米高擺了他的粉紅水晶。我從門廊看着他們探身伏地，用開放的心屝，靜默地護送小羔羊的下一趟旅程。

 

我在那多留了幾分鐘，感恩小羊在我們生命中短暫的出現，帶來了如此豐盛的連結、學習和意義。